红瓦

作者:曹文轩

一连几天,我没有怎么出宿舍门。当时的心情,真好比是—个小公务员被上司叫去,当了那么多人的面,说要给他—个处长干干,这消息妇孺皆知了,他客也请了,甚至到处长办公室的椅子上都试坐了几回了,就连说话都有了点处长的腔调了,却又得到通知,说那个处长给别人干了。于是,他难堪、悲哀得想一头撞在电线杆子上。

偶尔走出一次宿舍门,还在路上碰到了陶卉,顿觉自己矮小不堪。她仍然是那样微笑着,谁也不看地走过去了。

大约过了—个星期,我才从那难堪与悲哀中解脱出来。这天晚上,油麻地镇有一个从外地请来的文艺宣传队在大礼堂里演出。我便和马水清他们几个一块儿看去了。那个文艺宣传队的演出水平还不及油麻地中学文艺宣传队的水平,看了—会儿,觉得无味,马水清说一声“走吧”,我们几个就一个个挤出了大礼堂。

回学校,必得从陶卉家门口过。我没想到马水清他们几个已有预谋,在马水清和刘汉林各将一只胳膊放在我脖子上时,我还以为是个亲密的动作,心里挺舒服。走到陶卉家门口时,这两只胳膊突然收紧了,谢百三也一把抓住了我的裤腰,三人一起用力,将我朝陶卉家的门口推去,并大声地朝屋里喊:“林冰来啦!林冰来啦!……”我拼命挣扎,却敌不过他们,便推搡着还是—寸一寸地挨近了她家的门。那门缝里漏出灯光来。我真恨不能要咬马水清了,又咬不着。当时挣扎的感觉犹如梦魇,想逃跑,又跑不动,心中压抑之极,浑身立刻大汗淋漓。

他们闹得太过分了,屋里忽然响起陶卉母亲的骂声:“谁家有娘养无娘管的,你们若喜欢他,就把你们的妹妹,要不就把你们的姐姐嫁他!……”而且这骂声是朝门口过来了,马水清他们立即松了我跑掉了。我弯下腰来,在黑暗里找着一只刚才被他们踩掉了的鞋。那门突然拉开。我掉头一看,只见陶卉的母亲端了一盆水站在门口。她朝跑着的马水清他们继续骂着,看也不看就将一盆水随手—泼,正泼在我头上。我水淋淋地蹲在那里,—声不吭。她将门关上了,我找到了那只鞋,也没穿上,一手提着,狼狈地走向学校。

我没有立即回宿舍,而是跑到小河边上,脱了衣服,在河中浸泡了很长时间,并站在水中将衣服都洗了一遍,然后拧干,带湿穿上,回到宿舍。见了马水清,我冷着脸说:“谁以后再提陶卉,就说明他自己想跟她好!”说完,我钻进蚊帐,再也不说—句话。

大约在走出红瓦房之前的十天,马水清抱了一只肚皮瘪瘪的篮球,跑进宿舍对我和刘汉林说:“走,打篮球吧,打—场少一场了。”

我和刘汉林都说:“好。”三人一路上又拉了几个人,—起来到篮球场。但篮球场又被杜高阳他们占了。我们几个就很扫兴。刘汉林对着场内叫:“你们双方听着,谁渝了三个球,谁就下,大家轮着玩!”

杜高阳,杜长明——人种的儿子,双手叉在腰间(他酷爱这个领袖式的动作),朝我们不屑—顾地看了一眼,跑动着,朝一个抢了球的同伴大声叫着:“给我!给我!”谁抢了球,他都这么叫着:“给我!给我!”与杜长明相比,杜高阳是—个退化了的人种形象。他长得很高,腿与上身的比例似乎不很合适:腿太长,上身太短,走路时总让人联想到踩高跷。他有两片厚厚的发乌的嘴唇,有一对短小、眼珠微凸的眼睛。我倚在球架的术子上,斜眼看着这个人种的后代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,心中十分不自在。

战不几回合,杜高阳他们连丢了三个球,这时,我们几个便都走进场内。

杜高阳问:“你们要干什么?”

刘汉林说:“什么干什么?刚才不是说好了的,哪一方输三个球就下场吗?”

杜高阳双手叉腰,歪着脖子,“谁答应你们了?”他还特地瞟了我一眼,从他的同伴手中抓过球去,说:“继续打!”他们就又打了下去。

我们几个只好退到场外等着。

杜高阳他们对方的—个队员,一时无球得手,借空走到我面前,“不是我们不愿意和你们打,是杜高阳他们不肯下。我们也没有办法……”

马水清倚在球架柱子上,掏出小镜子来照着。

杜高阳依然叫着:“给我!给我!”

那个队员没有给他球,自己投篮了,但没有投中,球落入对方手中。于是,杜高阳就跑上前去,对那个队员指手画脚地指责了—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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