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仁的祖上从未有过什么辉煌可写。这是他谈到先祖的时候避重就轻轻描淡写或者故弄玄虚的重要原因。他十三岁应童子试榜上有名,二十三岁应乡试及第。正当他雄心勃勃想大展雄才伟略的时候,政治形势荡起了秋千,就郁郁而不得志,牢骚满腹。省政府正是看中他中过举人这一点,才任命他为哀劳县令。洋人,土匪自然不会听他的,各个乡镇的乡绅也只是看他先前是光绪举子,才赏给他一个笑脸。倒是景颇、哈尼、彝、白、傈僳人的首领还想着他是哀劳县的父母官,出了什么事均要去找他处理。几次到竹溪坝巡视,多少知道了周家的家渊,交谈几次都很投机,相互间很佩服对方的学识。周恩隆把曹仁视为上宾,每次曹仁来到坝上,总要把曹仁拉到烟炕上,亲自为曹仁烧一口上等云土。后来,双方来往就频繁起来。
年前,曹县太爷去法国留洋的女儿回来了。儿子先前在唐继尧手下作事,后来在一次火并当中被勤务兵从背后捅了一刀。有一回,周恩隆诚恳地对曹仁说:“这天下将来是年轻人的,过两年你就到竹溪坝养老吧。三个儿子任你挑。”曹仁早就存了联姻之心,于是把烟枪放好,“哪儿有大麦不熟小麦先熟的道理。那就裕智吧。”婚事在烟炕上就定了。
女儿回来后变了许多,吃饭时不用筷子,刀叉和瓷碗的撞击声使得曹仁长时间食欲不振。女儿还经常抱怨县城里没有电灯,洗澡不方便,化妆品买不到等等。最后撒着娇央求曹仁再筹一笔款让她再出去两年,父女两个发生了争执。女儿说:“到国外一看,我忽然发现中国像一口巨大的棺材。青春、爱情、才华,都只会在棺材里烂掉。”一听,曹仁火了:“你还要上天!我一个子儿也没有。明天就把你嫁人了。费了多大事才出去一趟,尽学些乌七八糟。从明天起,不准用刀叉。”女儿赌气要走。母亲小河一样的眼泪让她心软了。自己在国外待了两年,骨子里仍是一个中国女人,什么也做不了主。再一赌气,婚事也答应了。
周裕智在竹溪坝矿上做监工,很得矿长罗尔的赏识。新婚的时候还批给裕智两个月假。蜜月的生活和曹秋雁在法国初试云雨的感觉大不相同。她喜欢毫不掩饰地把夸张了的呻吟变成撕裂一样的嚎啕。似乎能从叫声中找回在国外的自由来。这种平静的生活一直维持很久。她在教堂的钟声里,在河南岸的灯火中,在和露易莎用法语用英语的对话里,多少寻找到了一种新的心理平衡。有一回曹秋雁问罗尔矿长:“你有没有把竹溪坝变成小巴黎的雄心?”罗尔摸摸额头上的皱纹笑而不答。
这次婚姻周恩隆非常满意。它无形中又提高了周家在哀劳山地区的威望。将来干大事的时候用得着。方圆几十里村寨部落的首领都带着礼物前来贺喜。大摆酒宴三天,喝到兴处,周恩隆对几个首领说:“这锡是你们这一方的宝物。哀牢山一带山清水秀,世世代代养育你们。洋人这一开采,灵气就没有了。本来我不该说这些。可自古以来,我们汉人和你们景颇人、僾尼人、傣人都亲如兄弟,不说心里憋得慌。”
众首领听完良久不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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